【品味古典诗词】辛苦最怜天上月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纳兰容若《蝶恋花》
这是容若悼念卢氏之作,虽没有题明,但也是不容置疑的。
容若曾在另一首词词序里写到,亡妻卢氏在梦中“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这,与其说是怜月,倒不如说,是怜惜心底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倩影。只是怜月说来更为含蓄委婉,更让人再三回味。
曾经赌书泼茶,两情缱绻,如今阴阳两相隔,怎忍心任她只影孤单呢?
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昔,同“夕”。玉玦,指半环形之玉,此处喻作缺月。
在那遥远的年代,容若伫立于窗前月下,往事历历在目,景物依旧人事全非,是悲伤,还是惆怅?
悲伤从心底涌出,止不住;失落像是藤蔓,苦苦缠住,斩不断。
是谁说你已离我远去了?
不,你并没有离我而去,只是化作了永恒,碧海青天中夜夜为我守侯。
容若与卢氏成婚三年,卢氏便因难产而故。
情深缘浅,历来才子佳人都是人间不许见白头的,那才好成全他们神话般的传奇。
若,一切都似童话里王子公主般幸福终老的话,也便索然无味了。
因为残缺,更显美得惊心。
容若身为宫中侍卫,少年夫妻相聚苦短,但他们在一起的三年应该也是很幸福的,才子佳人,赌书泼茶也是寻常事。
奈何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情到深处天也妒。
上阕的最后两句写若是她是那中天之月,他也便不惧冰雪之寒,为她送去温暖。
这样的突发奇想,着实让我哑然。
情到深处无怨尤,因了他爱她,自会千方百计地为她设身着想,费尽心思。哪怕,那只是她缥缈的亡灵。
如此般深情,如此般天真纯朴,真真让我们这些在十丈软红里挣扎的后世女子艳羡不已。现在的男子,能在百忙中抽出时间给你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已经很不错了,更别奢望为你风露立中宵。
说到他的深情,难免想起那传言中的谢姓表妹。
不知是否受了《红楼梦》的影响,因有索隐派指出容若便是贾宝玉的原型,既然如此,宝玉自是要有林妹妹来般配的。那,容若的“林妹妹”呢?
据野史记载,容若有一绝色红颜知己,谢氏表妹,后入宫成了康熙的妃子,与容若成了陌路人。而容若对这谢氏表妹念念不忘,后趁着国丧扮成喇嘛入宫探望。
现在的人文小说,更有突发异想,写容若因深爱着入宫的表妹,以至冷落了深深爱慕着他的卢氏夫人,直到后来卢氏为他难产而亡,他方大彻大悟,自觉亏欠了卢氏,写下了一连串感人之深的悼亡之作。
这样杜撰的故事情节,我是每每看得既觉可笑又觉可恼的。倘若一切当真如此,他也便不是那至情至性的翩然佳公子了。
难道因为乾隆指着《石头记》说什么此乃明珠家事,兼之容若与曹雪芹的祖父同为康熙近臣,便可说明容若是那怡红公子的原型么?
我是不否认贾宝玉身上确实有那么一点容若的影子的,皆是天上痴情种,不愿作人间富贵花的人啊。但容若与宝玉不同,他虽也没做下多少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可亲挽银河普天一洗的济世之心好歹还是有的。
所以很不喜欢容若因眷恋表妹而辜负了原配的说法。而且这样的说法也着实经不起推敲,虽然这样的恋情看起来非常的动人。
康熙后宫确有一位妃子出自纳兰家,但很遗憾这惠妃是容若的姑姑。姑侄不能相恋,纵使是在颇为开放的满族家庭也如此。
这“表妹入宫”的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容若与卢氏,本就该是天生的一生一代一双人。
若要计较,那便只能怪他词名远扬流芳后世了。后世的人,是容不得像他这样的才子情感线单一的,纵是有了后来的江南女子沈宛,也还嫌不够。不然,哪有戏看?
似他这般盛世桃花般的才子,生来便应众星半月花团锦簇的。所以,他合该有谢姓表妹这样的绝色情人来衬托。而卢氏,你能嫁与这般千载难逢的相国公子饮水词人,也该知足了,得了他的人,便不可再奢望他的心,熊掌与鱼,不可兼得。
后世的人,总是这般的世故,嘴里说什么愿有请人终成眷属,却又硬生生地让人家好端端的恩爱夫妻貌合神离了去。
不喜欢这般的世故,打着探究隐藏在历史背后的动人故事的旗帜,在本就纯真简单的世界里加油添醋,装扮成世人钟爱的模样,赚取廉价的眼泪。
容若,我见不得你受这样的委屈。
宁可,宁可你被遗落在历史的暗角,曲高和寡,应者寥寥。
也胜在这俗世中生生被玷污了去。
词的下阕,哀叹尘缘易绝,景物依旧,更显物是人非的伤怀无奈。而秋坟鬼唱,花蝶双栖,更是缠绵悱恻,哀怨凄厉,令人不忍卒读。
唐朝诗人李贺有诗“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容若的“唱罢秋坟愁未歇”便是借用了这典故。他爱她,是这样的一往情深,深到骨子里去,满怀愁情不可消解。一如,易安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般,挥之不去,不可忘怀。
此情成恨,碧血千年。
梁祝化蝶,早已是刻在脑海里的故事了,中国人不能不知道的。
化碟双栖,虽无甚新意,倒也是情真意切。前人李商隐也写过类似的诗句,“春丛定是双栖夜,饮罢莫持红烛行”。梁祝,到底是双宿双栖去了,他与她,却是阴阳两相隔,比起牛郎织女还不如呢。
秋坟鬼唱也好,花碟双栖也罢,伤心人作伤心语,多情人作多情句。
卢氏是幸运的,在那等级深严男尊女卑的时代,遇上这样的绝世佳公子。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是,卢氏与鱼玄机在地下相遇的话,玄机是不是会悔恨早生了千年,错过了这“有情郎”呢?
参考资料:《纳兰性德新释辑评》中国书店出版社
2007.6.22 于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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