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诗酒风流任平生------倉央嘉措
那一日,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
——仓央嘉措《那一日》
你听到了吗?从远方穿来神圣的吟唱,雾气弥漫过我紧闭的眼和合十的双手,经筒被小心翼翼地抚摸,陈旧地转动。我向最高的雪山跋涉,残留着你的温度的泥土,同样被我干涩的嘴唇亲吻。翠绿色的树叶被风吹过,形成了风。有什么被翻了页,层次地推进着。我想,那是时光。而这些你都听到了吗?颂歌,脚步,风的声音,还有我对你的爱。
我就是在这样让人无法自持的温暖和美好中一步一步走近仓央嘉措,走近这个在西藏历史上如莲花般让人惊艳地绽放的男子。
仓央嘉措原名洛桑仁钦仓央嘉措。1697年被藏王第司桑杰嘉措认定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同年燃灯节之际,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在布达拉宫的司喜平措大殿,举行了坐床典礼。清朝康熙皇帝从大局考虑,派出章嘉呼图克图等参加了典礼,并赏赐了无数珍宝。
功名利禄,万人敬仰,年纪轻轻的他拥有这么多平凡如你我渴望却不可及的东西。然而这到底是不是他心里真正想要的呢?
仓央嘉措成长的时代,恰值西藏政治动荡,内外各种矛盾接连不断地开始出现之际。1700年,丹增达赖汗在西藏去世,其次子遂来至前藏,承袭乃父职位。蒙古施主当中对此也产生了赞同与反对的两种意见。另外,第悉对第五世达赖喇嘛的圆寂进行了长期保密,这引起了清朝康熙帝的不满。
各种矛盾错综复杂,仓央嘉措感到失望,学习也无益处,遂变得懒散起来, 且喜好游乐,放荡不羁。
仓央嘉措20岁时,第悉劝其受比丘戒。他前往扎什伦布寺与班禅大师洛桑益西相见。第五世班禅的传记里说,“休说他受比丘戒,就连原先受的出家戒也无法阻挡地抛弃了。”自那以后,仓央嘉措便穿起俗人衣服,任意而为。白天在龙王潭内射箭、饮酒、唱歌,恣意嬉戏。还到拉萨近郊去游玩,与年轻女子寻欢作乐,放弃了戒行。
我惊讶于这个男人风流恣肆的生活,他对爱情的期待从他的诗中可见一斑:
莫怪活佛仓央嘉措,风流浪荡。他想要的,和凡人没什么两样
在那高高的东山顶上,每当升起那明月皎颜,玛吉阿米(或作未嫁娘)那醉人的笑脸,就冉冉浮现在我心头
或许是一直对古典诗词情有独钟,因此相比较于近代诗的版本,我更喜欢以七绝的形式翻译出来的情歌。
美颜无双处处夸,玉帐香肌娇无那。夜夜伴得鸳鸯宿,不羡旖旎上林花。
花容月貌未可期,吹气如兰暗香袭。惆怅风露无多时,一时相欢一时离。
这让我想起韦庄的《菩萨蛮》: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这是韦庄经典的艳词,艳而不腻,不涩不滑,像一片花萼,有清雅弥散的香气。和仓央嘉措的诗有很相似的意境,都是讲与美人相伴的旖旎风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是从中感受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忧伤。
我很想知道,这两个醉入花丛,拥姬纵欢的美少年心里想的是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花开堪折直须折?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罢。放浪形骸的佳公子,还不知岁月远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纵情笙歌表面下的人世无常和脆弱,经不起一点停顿。
于是白发的老头子,呷了一口酒,叹到: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与此同时,那个浪迹酒肆的活佛也从心里发出感慨:惆怅风露无多时,一时相欢一时离。
他们是否终于明白生活的真相。人生是寂寞的,时光从来没有等待过任何人。其实何止时光,欢乐,痛苦,和悲伤,没有什么东西是留得住的。
打马归去的那一个秋天的黄昏,你路过了故乡。可是我想问你,你真的回到了原来的故乡吗?那里早已经改变了。
你无法走回去的。萧瑟晚风中,你坐在马背上,倚靠着红色的夕阳。杨柳依旧垂条堤畔,青石桥下河水自顾地流向远方,打水的妇人牵着顽皮的小孩与你擦身而过。一切好象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当初那个头戴玉簪的弹筝女子早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会永远等你。
于是他又写下“飞短流长断人肠,情怀恻恻每神伤。惆怅玉人独归去,芳草萋萋满斜阳。”这样的句子。春衫年少,醉入花丛,倚马斜桥,满楼红袖的欢娱之后,是更加浓郁绵长的伤感。
我惊讶于这个男人在雪域高原粗犷冷酷的环境中所孕育出来的婉约细腻的风格。也许事实也是如此,诗歌与环境有关。这位六世达赖出生在被称为“西藏的江南”的“山南”地区。山南与林芝地区是指喜马拉雅山脉的东南部。东西方向的喜马拉雅山至此忽然北翘,与高大的伯舒拉岭形成了一个喇叭形的巨大通道,来自孟加拉湾的水汽长驱直入,在此留下来丰沛的降雨,因此这块土地像江南一样温暖湿润,是西藏唯一能种植水稻的地方。生活在这样温润迤俪的地方,也就无怪为什么他的诗中总有阵阵缱绻柔情,如暗香浮动。
从那些灵动的文字背后,你能看到形形色色呼啸着的爱。没有一件爱情是平淡的,真正平淡的不过是岁月,爱情终将脱颖而出,尽显平淡之中的妖娆的痛楚。
仓央嘉措因为种种政治纷争终被清帝废除,解送北京。抵达青海的贡噶诺尔时圆寂,时年25岁。这是传记中的普遍说法。还有流传更广的一种说法,也就是“密传”《琵琶音》的说法。“行至东如措纳时,皇帝诏谕严厉,众人闻旨,惶恐已极。于是异口同声对我(仓央嘉措)恳求道:‘您已获自主,能现仙逝状或将形体隐去。若不如此,则我等势必被斩首。’求告再三。仓央嘉措无限悲伤,话别之后,遽然上路,朝东南方向而去……此后,他去各地朝经拜佛,流下精妙业绩。
但是我更愿意相信另外一种不知晓来源的传说,好心的解差将仓央嘉措私自释放,他最后成为青海湖边的一个普通牧人,诗酒风流过完余生。
佛祖和经书毕竟都不是他心之所向,在那些端坐庙堂被众人顶礼膜拜的短暂岁月中让仓央嘉措念念不忘的,或许仅仅是繁华的街市上哪个女子的回眸一笑罢了。所以也只有诗酒风流的生活才配得上这个快意人生的男子吧。
[ 本帖最后由 小狼flyaway 于 2010-3-29 09:3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