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鸥笑着说好,我也友好地表示还会来。
只是那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吃这位脸上缀着小雀斑的妇女的凉虾了,因为没过多久这里就拆迁了,大家
都分散到不知何处。夏鸥听说这些时,我以为她会说以后没凉虾吃了,谁知她先是一愣,然后轻声说以后
再没有她的天空了。
我想她已经把那片蓝天,永久地封锁在天堂般纯净的心里。那里没人耕种,那里没有污染,那里也绝
不会拆迁。我死不承认,那天也已经紧锁在我心里。
过后,我开始对妓女有种说不清的情愫了。夏鸥倒是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一样生活,保持面容麻木,除
了连拉三天肚子。
夏鸥要我常去看看她妈。
“你没事多去看看我妈好不好?多陪她说会话,讨她开心吧。”那天晚上夏鸥就这样说。我又开始皱
眉,我想小姐你最大的不可爱就是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立场。我有多少时间去陪一个妓女的母亲呢?
我心里这么想了,脸上也立刻这么表现出来了。
“你是在意她是妓女呢,还是不满现在对你说话的是妓女?”夏鸥说,她似乎生气了,用从未有过的
生硬口气对我说。
我在意她妈是妓女?我至今能回想起我那天在她家听她拉家常时有多亲热,也能体会出当我知道伯母
是个妓女时心里有多惋惜却不鄙视。
“我只是不喜欢你对我说话的口气。”我也来气了。
开始抽烟。
“好了,我要去洗澡了,你去帮我放水吧!”硬生生地对她说,不带丝毫情愫。
她没多说什么,去浴室了。然后我听见流水的声音。我有些急躁,我心里开始怪那哗哗的水声,我怪
它,把我的思维理性全部都快淹没了。
到脑子里回想了一遍,夏鸥拉着我,在阳光下飞跑的情景,对比了刚才她默默地进浴室时的身影,我
就决定后天抽空去陪陪她母亲了。
“放好了。”她说,脸上的落寞已经换掉,又是一脸纯净。我讨厌她那么会掩饰,因为那样我看不出
她在想什么。她美丽的大眼睛里,写着平静一片。
既不受伤也不雀跃。
洗澡,睡觉。
躺在床上,夏鸥背对着我。我叫她转过身来,她就转过来,看着我,茫然的样子。我知道她是装的。
我心里又气了。我想你既然做了这一行,你还在乎什么自尊!凭什么要我来妥协,又不是我妈。
我一气,就闭上眼睛,“关灯,睡觉。”我说。
半小时后,睡不着。转过身一看,被夏鸥那双幽静的大眼睛吓了一跳。
“你晚上不睡觉瞪着我干吗呀?想吓死我?”
“我在等你醒过来,我有两句话要说,能说服你当然好,失败了我也没办法。”
“好,你说。”
“第一句,我妈从来没得到过任何男人的承诺,她那么喜欢你,是因为一个妓女,会觉得女人能得到
男人一辈子的承诺是最完整的幸福。第二句,我妈活不过明年了。好了,可以睡了。”她说完,水波般的
眸子就那样灿灿地望着我。
我一下子快崩溃了,猛地搂住她,一个才刚满20的女孩,她像个充满神话的深洞,神秘,其实又单薄得让
人心疼。“什么都别说,睡吧,后天我去看她。”
然后女孩在我怀里很快睡着,呼吸平和。
那一刻,我几乎要以为我快对她动情。我意味深长地吻了她的唇。
后来我一有空就去看那妇女,那个当了几十年妓女觉得男人的承诺很稀罕的母亲。每个月定期陪她去
做化疗。化疗是痛苦的,但是她很坚强,笑着说:“哎呀,白花钱,又痛啊,最后还不是会死。干脆在家
养着算了。”夏鸥听了就会轻声责备她:“妈你又乱说话。”
我总觉得夏鸥好像不喜欢去看她母亲,因为她总在我提议要去的时候找点什么事出来,要和同学逛街
啦,学校有个什么活动非得参加啦。但是她又确实很爱她母亲。
我发现我永远无法真正探索到什么,对于那个有着纯白眼睛的女孩。
伯母似乎不知道她女儿是干什么的,老在我面前提她的好,孝顺啊,乖巧啊,善良啦。在我第三次去
时,她就坚决地不让我叫她伯母了。我当然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妈,美得她,把脸上
的皱纹都挤成了一朵花。
叫妈时,我发誓至少一半是真的,因为她对我太好了,给我感觉太像我死去的亲娘。我就常给她买些
什么,虽然我知道她富足到根本用不上。她从来都表现得又惊又喜,而且让你看不出有一丝假意,让我的
孝顺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知道她为什么肚子痛了,虽然她的痛和我父亲的完全不沾边,但是我还是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把
当初说好给她的药给她带去。
自然又得到一番好夸,外加一桌美味。
有天我提议要给她请个小保姆,因为她一个人太孤单了,又带着病。她的脸色马上垮下来,叹了口气
,那一丝一缕平日里看不见的惆怅在那刻全部绘在眼里,“小斌啊,你也算我半个儿了,有些事也不想老
是瞒着你。”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但是我不想听她说出来,那样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她和她女儿不同,夏鸥是
什么感受都不放在脸上,她则是把任何感情都寄托在那双眼里。我不忍,我不愿让这么个半只脚跨入棺材
的妇人,以为她的半个儿子对她有什么轻视。
于是我拼命找些打岔的话,“啊,妈,您累了吧?我给你捶捶肩。”
“呵呵,不累,我有话要跟你说。来,过来挨着妈坐。”
无奈只好坐下,手里冒汗。
我以为她会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她好半天都没声响。我看了看她,后者正盯着茶几上的苹果,一脸
呆滞。她今天化了点淡妆,轻轻地绣了眉,粉底和眼霜的效果很好,让她看上去完全不像个病人。
“小斌,不知道宝宝有没跟你提起过,其实,我……我没嫁过人,我一辈子没结过婚,也从没得到过
谁给的婚姻的承诺。”
我望着她,看她艰难地述说而不能阻止。我觉得自己很残忍。
“我一直是个妓女,甚至不知道宝宝的父亲是谁。”
终于说出关键了。她紧张地偷望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大的反应,明显松了口气。
“年轻时确实是贪图荣华,没有面对穷苦的信心。自从有了宝宝后,就一心想让她过得好。不能说我是一
辈子为我的孩子付出,因为那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很内疚,我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我除了钱什么都
没有。那孩子从小就懂事,贴心,却也早熟。我猜她大概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了,但是她
从没表现出什么来。我尽量不让她再去和认识我的人接触,我也从不见她的朋友。所以,我爱她,她也从
心底爱她的母亲。但其实我们这二十多年来接触是很少的。她初中就开始住校了,我要给她很周全的保护
。保护我的女儿,
有最干净的灵魂和完好的自尊。”
我从没听过这么感人肺腑的一席话,我也从不知道一个母亲可以对女儿的爱到这种地步。我虽然爱我
母亲,但是她毕竟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家庭主妇,她的说话方式里从来不会出现这般赤裸的爱。我几乎是
嫉妒夏鸥了,她有个多么伟大的母亲。
“所以不能请保姆啊什么的外人来,我害怕我的女儿听见什么闲话。我知道她很少来,是不愿意看见
我现在的男人……唉,我可怜的孩子,造孽啊!小斌,小斌啊,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我是真的喜
欢你也信任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一辈子就那么个女儿,我说话的方式也很感性化,我不知道怎样对
你这个男人来倾诉,但是我是真的把你当儿子了。你会嫌妈不干净吗?你以后还会来看妈不?再喊一声妈
好不好?”
那一瞬间,我喊出了几星期以来最诚心的一声妈。
“妈妈……”那时觉得面前这位,泪眼婆娑的妇女,就是咱亲娘了。
“哎!好儿子。”她双手紧握着我的手,“妈得了这病,也是快入土的人了。夏鸥是个好孩子,绝不
会给你抹黑的,你好好待她。她妈脏,可是她却是个纯净得像水一般的好女孩啊!”
“嗯,我知道,妈您放心吧。妈您也不脏,妈您别那么说啊。”我眼睛又湿了。
我看夏鸥是妓女,这位被我叫做妈的人却告诉我她女儿是水般纯净,感觉像老天给我开了个大玩笑。
不好玩也不好笑。
我在那一刻极度地不满夏鸥。为什么她要那样去破坏她母亲为她营造的一片清净!她有个一心保护女
儿的母亲,也有了金钱作保障的富裕,她还有什么不好呢?还要去卖身。仅仅是青春期不满的发泄?或者
她骨子里根本就透着当婊子的水!
回到家里,看见夏鸥,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双眼睛是狐媚的。
总算忍不住,问出“你凭什么还要当个妓女?”
问这句话时人在激动中,声音就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夏鸥本来在收拾桌子,她又穿着那件白的裙子,像一
烟迷惑的幽魂在客厅飘来飘去,脸上带个淡然的表情。听见我突然高声的说话,她愣了一下,随即又转到
厨房去了。我有些到了愤怒的边缘,我又想到了那被夏鸥和我都称之为母亲的美丽而可怜的女人,她那么
努力地营造一片无尘的天,去笼罩自己的女儿
。我甚至可以猜出她为什么喜欢让夏鸥穿普通很中性的衣服,因为她实在不愿自己的女儿受到一丝自己的
影响。如今她很满足了,她觉得女儿平安长大了,也快嫁人了,她一生美好的愿望也快实现了。她整天开
心得像只毛色发光的鹦鹉,重复那几句“真是太好了,夏鸥和你真的太完美了。”
但是她越开心我越觉得她可怜。夏鸥只是我的情妇,花钱包养的。刚开始,我看她那么毫不修饰地用
目光欣赏我时,还很内疚,但此刻我看见夏鸥堕落得没理没由,我就把所有的情绪全部发泄到夏鸥身上。
“你倒是给我说话啊!你以为你很清高吗?”我追到厨房,激动地说,然后就看她把吃剩的菜倒掉。
她十分优雅地做家务,好像在充满艺术地弹钢琴。她脸上那抹平淡也正好和我的呼吸不定形成对比。
“你是哑巴吗?我让你回答我!”
“你希望我说什么?”她缓缓地抬头看我,“你不是已经去看她了么?”
我觉得我快要疯了,好像那是我的妈,我逼一个陌生人去喜欢。我说:“夏鸥你没良心!你妈她,已
经在盘算着等你毕业就直接结婚了你知道不!”
是的,最近每次去,伯母都很兴奋地对我说干脆毕业就结婚,订婚都免了。她是个极为敏感的女人,
每当我稍微表现出一点不满,她马上紧张地问:“怎么你们本来都是要结婚的不是吗?难道你不想娶我们
夏鸥?还是你嫌弃妈的身世?”弄得我每次都必须积极配合。但是我那颗已经被激活的良心,无时不在谴
责我的欺骗,对一个可怜的妓女,伟大的母亲。
夏鸥手上的活停顿了一秒,在听见“结婚”二字时,但是几乎是马上,她又开始变得忙碌起来,洗碗
,然后出去擦桌子。在从我身边经过时,我听见一句努力保持平静但却泄露出点悲伤的声音,“你又不是
不知道,她快死了。”
我平静下来。我开始审视她,脸色苍白,身体消瘦,那时刻毫无内容的眼睛。我知道,她拥有一颗比
任何人都爱她母亲的心。她给我的感觉就是“我,是一个充满另类艺术的妓女”。
“你为什么要是个……妓女啊?”我喃喃地说,我不是在看不起她,我既为她母亲悲哀,也在呼喊出
自己的心声,“你应该是个和你外表一样的纯洁的女孩啊,花一般的年龄。”
夏鸥不动了,她突然向我走来,我看见她眸子,水在温柔地静静地流,“小斌,我很感谢你,去陪我
妈。真的,说不出的感激。让我妈多个儿子吧,你不用为你身为女婿而不安。”
原来她什么都洞察出了。
“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要那么不听你妈的话。”
“很多事,知道得越多越痛,还是不知道的好。就算知道了,也是一种无奈。”
我望着夏鸥,此时她已有了一抹淡淡的哀愁。
我就没问什么了,不忍。我当时想,反正她妈快死了,反正两年期限快到了,反正她都不属于我。自
我安慰。
已经入秋了,我像一个接近新婚的青年忙碌而规律起来。每天早起上班,按时回家,准时吃饭,四菜
一汤,保持每四天一次去看望夏鸥的母亲。我不愿意去分析我和夏鸥的关系,也从不去面对给她的超乎平
常的怜爱,我给自己的理由是我全看在快要病逝的母亲份上。
但是我却一天天消瘦起来,我卷入一场美丽而善良的谎言,时刻都在欺骗,我已经分不清哪句是真哪
句是幻。很少做爱,我不愿意提醒自己身边美好的女孩是我的情妇,每天都抱着她入睡,她总是用温情的
目光看着我,用极为女性的声音,带着女人天生的母性说“睡吧,别想那么多,总会好的。”
于是我就睡了,可以睡得很安定。
我和夏鸥的事情只有大板知道。
大板曾在我刚开始告诉他时惊呼说你怎么掉进窑子里了,但随后看我痛苦的样子,也知道了事情的严
重。大板用他的思维方式劝着我:妓女怎么了?妓女也是人啊,妓女也有她们悲惨的故事。谁想啊,哪个
女人不愿意正正经经地被一个男人宠幸呢?
然后大板说了句他一生说得最准确的话:“你少在这里乱找借口了,你最大不了的痛苦就是你爱上了
一个妓女!”
我惊讶地望着大板,这个从小跟我打到大的兄弟,大大咧咧地竟然如此精准地说中我的心事。
“得得,本人拒绝盲目崇拜,可别把我捧得跟神似的啊。你也不照照镜子,啊,小样,你都被折腾成
什么样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爱上那女的了,而且是很爱!”
我爱夏鸥?而且是很爱?
“兄弟,你爱上她又怎么了?你爱的是一个你可以爱的人哪!”
一连几天我都激动着。夏鸥也看出了我的反常,她说你没事兴奋个什么啊。
我看着她,我可怜而善良的夏鸥,她美丽得让我欣喜。为什么不可以娶一个妓女?而且那妓女还是自
己深爱着的女人。我就情绪波动了,我常在看着她默默地收拾屋子的时候给她一个感激的拥抱。
“夏鸥!”我喊,却不多说什么。
“怎么快30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她轻声骂我,却丝毫不带责怪。
“你没听人家说过么,再成熟的男人在他深爱的女人面前都是孩子。”
这是我第一次对她直接地表白。我至今记得她当时的反应,她那不可置信的眸子里流露出满满的惊喜
。在那一刻我想,我是愿意娶她的,尽管我在此以前从未想过,我会娶一个妓女。
从那以后我像个初尝恋爱的少年,每天都保持着莫名的快乐。在母亲那边,也时刻毫无保留地流露出
对夏鸥的爱恋,这些都是我以前尽力掩饰的。
每当我拥着夏鸥时,看她在我怀里安静地呼吸,是我前所未有的塌实和感动。当我完全放肆自己的感
情时,我以连自己都吃惊的方式宠爱着夏鸥,心疼她每次不小心的小伤,责怪她学校寝室的铁床——她午
睡是在学校寝室的。因为那铁床老把她腰部弄得一片淤青,我在轻怪她自己不爱惜自己的下一刻,狠狠地
大骂了她们的学校。
夏鸥就笑了,说我的确还是个孩子。
那段时间是我一辈子最幸福的,难忘到今天我想起来,都是种凄凄惨惨的快乐。
当夏鸥从学校里出来看见我时,确实吓了一跳,却也又惊又喜。
“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我女朋友放学不可以吗?”我依着车,装成绅士的样子替她打开车门。
现在是放学阶段,学生们像放出来的蜜蜂一般的多,夏鸥很快成了注视的焦点。她表情控制不住地骄
傲,我也很得意。
“其实我是想去看看你们寝室的铁床的,什么烂床!”假装严肃,眼里含笑,语气不悦,实则宠爱。
但我也实在是气不过夏鸥学校寝室的铁床,把一个女孩的腰部都弄成啥样子了,淤血的面积挺大而且
颜色很深,我看着就心疼不已。我就经常看见夏鸥在屋里,用烧酒揉她腰间的伤处。我说要代劳,她说我
力道大怕痛,也就没多过问了。
“我们一起去看看妈吧。”她突然提议,我欣然说好。
经过某商场时我说要上厕所。看我很急的样子,夏鸥说你去商场找个厕所好了,她说她就在车上等我
。
10分钟后我回到了车上,衣兜里多了只钻戒。
开着车,心情晴朗得像希腊的天空。当暖暖的阳光洒进车窗,我看了看身边的夏鸥,她年轻的脸庞上
幸福也微露着。可能是心理作用,我似乎老感觉得到衣兜里的小方盒,沉淀着我漂泊了三十年的心,载来
了一份塌实的归属。我要在晚饭时,给夏鸥一个发光的承诺,给夏鸥妈一颗精彩的定心丸!
也给自己,一个最美的妻子。
“你怎么一直在笑?”夏鸥问我。
我突然窘了起来,因为我不像夏鸥可以把心事遮掩得很好,我什么都会在脸上展示出来。夏鸥看见我
一人傻笑了。
“哦,没什么。”我说,为了不让她怀疑,我多加了句“我已经是西南地区的总代理。”
含义:你老公前途大好。
夏鸥没说什么,她对我工作上是从来不喜欢过问的,我也没必要让她去操那份心。她脸开始望向窗外
了,一直到下车。我们在一起两年了,我却不能完全把握住她的心思:现在开心啦,此刻郁闷啦。
回到家里,夏鸥自然和她妈一番亲热,然后妈乐呵呵地进厨房做饭了。
我可笑的是又开始紧张了,我在心里一直酝酿着如何开口求婚。
突然就听见厨房里“乓——”的一声,是碗落地上的尖锐声,然后立即感觉有一重物倒下。
我和夏鸥几乎是同时奔进厨房,见妈倒在那里,已经晕厥了过去。
“妈……妈!!”夏鸥慌张地跑过去,急切地想去搬动她妈的脑袋。
“别动!大概是脑溢血!”我知道我必须比夏鸥镇定,因为脑溢血是死亡率极高的。
“你先去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对夏鸥吩咐,她马上向外冲去,一脸惊恐。
其实我当时也有些慌了。我在心里一直默念着:何念斌,镇静些!!我叫打了电话的夏鸥赶快过来,
小心地把妈的身子移平,并把她的头歪向一边以便她能呼吸畅通。然后迅速松解了妈的外套,并叫夏鸥快
去把窗户都打开,然后叫夏鸥去把毛巾用冷水打湿。
突然,我无意间看见地上毫无知觉的妈的腰——一片青青的淤血,和夏鸥的一模一样,我在那刻猛地想到
什么,竟忘记了手上的动作。
“然后呢?然后呢?”夏鸥无助地望着我,声音颤动,她一定觉得我已经是她惟一的救命稻草,我看
见那些狂飙的眼泪,它们提醒了我,时间紧迫。
“把毛巾覆盖在妈额头上。”我命令。
过了大约5分钟,就听见妈强烈的鼾声,我也开始无助起来了。我想起了6年前我母亲脑溢血的情景,
就是在鼾声过后没几秒就停止了呼吸。我必须尽全力去挽救这位可怜的母亲。
强打起精神,叫夏鸥去拿条手帕过来。
“干的还是湿的?”她焦急地问。
“你他妈的是个猪呀!湿的要怎样弄啊,当然是干的!”我猛地对她的笨手笨脚剧烈地不满起来,大
声骂了她。夏鸥在愣了一秒钟后冲进屋。
“快点!操你大爷的,你还在化妆哪!”忍不住又骂
接过颤颤巍巍的夏鸥的手巾,我快速掰开母亲的嘴。她的舌头已经开始下坠,我忙用手巾包住舌头,
轻轻向外拉。
……
那该死的救护车10分钟后才来,然后夏鸥哭喊着跟着救护人员奔向了医院。我呆呆地站在这个我熟悉
的房子里,甚至忘记了要祈祷。
十分钟左右,接到噩耗——妈走了。
我一下子瘫痪在了地上。
我想起了我死于脑溢血的母亲,又想到了夏鸥的母亲,她们在重叠。
“妈——”突然对着窗外漆黑的世界咆哮,眼泪开始止不住地狂飙。我觉得痛苦极了,我的那些爱我
的亲人们。
我脑子里猛地出现小时候的情景。
那时家里有3个孩子,我是最小的。母亲很疼我,做饭时总拉我在身边,炒好了菜我老喜欢用手拈着
偷吃,母亲就会用手拍我的头,骂我是馋猫。
只是手劲不大,只是骂声带笑。
我又想到了夏鸥的母亲,总把一份菜里最好的挑给我,用严肃的语气命令我吃掉。
只是严厉里透着浓浓的关爱,只是命令里藏着不可磨灭的喜欢。
巨大的痛楚让我暂时忘记了钻戒,和腰间的淤血。
几天后我才在学校门口看见了夏鸥,她憔悴得像根稻草,眼睛里再没闪烁着晶亮,空洞地看着我。
“夏鸥……”轻声唤她,那股心疼像巨石般从山顶滚下,我快不能负荷了。“跟我回家吧,还有我呢
。”
牵着她的手,一路无言。
失去母亲的夏鸥刚开始是很消极的,什么都不表现出来,伤心闷在心里。话比以前更少了,常常一个人呆
坐着,或者在卧室里不出来,写着什么。
我着急她,却也不能责备什么。钻戒放在抽屉里,我一直未给她,等待着她恢复。
夏鸥是很害怕失去我。以前有母亲,现在我像她惟一的依靠。每晚她不再用手轻抚我,而是小猫般缩
在我怀里,双手紧紧地环着我的腰,久久都不睡。
两年情妇的期限来到的那天,夏鸥开始收拾东西了。当她问我可否把那件裙子留给她时,我定定地否
决了,我说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其实也已经是个很好的承诺了。夏鸥那时看了我一眼,还是走掉了。
我从没想过我的爱情要怎样的波澜,我欣赏平静而幸福的生活。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娶一个妓女,我喜
欢纯洁而美好的女孩。
但是当我的情妇离开我后,我发现我真不能过早决定我欣赏什么我喜欢什么了。
一星期后我去学校找她。刚开始她一直不见我,我就在她寝室楼下守了一个星期。每晚7点准时出现
在那里,等她一出来就上前。我像一个痞子追学校校花一般死缠烂打,夏鸥就皱着眉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彼此在乎,因为这两年来的感情都不是假的。”其实说那话时,表现出的自信都是假的,
我完全觉得自己把握不住她,她是个山间的妖精。
她沉默了。如果她在考虑的话我希望时间可以缩短点,哪怕一秒都可能让我疯过去。
“唉,你对我,知道些什么呢?”她说。
“我知道你的寝室窗台在3楼,我知道你窗台上有盛开的美丽的兰花。”我用最抒情的态度说。
我看她似乎犹豫起来,急切而恳求地说:“你还在考虑什么呢?”
“我没有考虑什么,我只是在想如何拒绝你。”然后她转身不带一丝留恋地回寝室了。追上,给寝室
管理员拦住。
本来我都开始绝望了,我开始在心里嘲笑她清高,我想我哪点配不上她?而她还只是个……觉得鄙视
妓女得很,当你不去接触她们时,她们想尽办法勾引;当你想要靠近时,她们又那么故作神秘地逃离。这
就叫另类艺术的手段!
我开始强迫自己不再去找她。
谁知在两天后她就自己回来了。
当我看见她提个行李箱,带着微笑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你收留一只流浪回家的小猫吗”时,我差点没
高呼夏鸥万岁。
诚惶诚恐地接她进来,受宠若惊地帮着她放东西。那时我是满足而快乐的,当我看到夏鸥重新回到我
身边时,我就立即忘了我以前对妓女下的批判。
回来后她就突然好起来了,脸色红润,时而对着窗外,可以笑得神秘而甜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却实在是欣喜她的苏醒。
“笑什么呢,像个小白痴?”问她,奇怪跟着就感染了她的好情绪。
“我不告诉你!”说着,一扭身跑掉。我好久没那么舒畅过了。
欲望如巨浪般袭来,当我看见她娇憨地扭摆她的小屁股时。
我像只见荤的野兽猛地把她抱起,向卧室大步走去,然后毫不怜惜地把她以抛物线形丢在床上,就扑上去
。
“啊,不!!走开!”她挣扎。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她居然这么认真地反抗我的亲热,这是前所未有的。我停
下来,审视她,脑中不自主地又开始乱想——她不让我碰她是在乎没给那4000块钱了?
“夏鸥,夏鸥,我好想你!”深深地吻她,“你以后代我保管我的所有银行卡,好吗?像个管家婆一
样。”说着,手就又开始不规矩起来。
“别闹了,轻点行不?”她说,不整的衣衫让她看上去极具诱惑,那发光的眼睛水妖般混乱迷人。盯
着此刻妖媚又不胜娇羞的夏鸥,作为一个男人我已抛掉所有防范和顾虑。
我再次扑上去,撕毁着她的衣服。
“小斌小斌!别!啊,你别伤了我们的孩子!”她尖叫。
我被那歇斯底里的叫声惊呆了,手还放在她的乳房上,忘记了动弹。
“什么?孩子?”重复。
“嗯。”她脸猛地红了,像朵加血的白玫瑰。
“我们的?”再重复,不可置信。
“是的。”
我至少有3分钟没说话,就这样望着她。眼前这眼睛清亮的少女,已经是个小母亲了吗?我把手向她
的肚子移过去,轻柔地抚摩。那里边有个小生命了呀!!那是我的儿子!
我他妈有儿子啦!
接下来我就疯狂地把夏鸥抱起来,举着,又引来她一阵惊恐的尖叫:“啊,小心孩子!”
恍然大悟,像放国宝般温柔地放下她,却不能发泄心里和全身涌流的激动。我飞快地向客厅跑去,然
后再跑向厨房,最后又跑回来,嘴里一直叨念着“我有儿子了,嘿嘿,小子,你老爸是个天才!”
“哎呀,你疯啦!”夏鸥笑着骂,脸上也同样印着分崭新的喜悦。
“夏鸥!夏鸥!!我的好夏鸥,你快告诉你儿子,他老爸是个天才!”我兴奋地扑向她,捧着她的脸
就亲。
夏鸥被逗得咯咯直笑,笑过后又问:“为什么你是天才呢?”
“因为我让你有儿子!”我理直气壮地吼,“那还不是天才么?”
她就笑得更欢了。
当天晚上我就去买了纸尿布和奶瓶,加一打婴儿的小衣服小鞋子,然后捧着那些精致小巧的鞋念“小
鬼,你一定像你爸一样聪明帅气!”
第二天我又拉着夏鸥去商场买了最漂亮的婴儿床。
“孩子出生还早哪!”夏鸥提醒我。
“你懂什么,难道孩子出生了要跟着我们睡?我可不愿意谁来和我抢我的夏鸥,我儿子也不行!”
“我看你是得神经病了。”她骂,笑得好开心。
以前听我妈在世时告诉我,一个女人肯为那男人怀孕生子,就说明她很爱他。
以后的生活丰富而灿烂,给小孩想名字啦,看教科书啦,学习怎样做个好爸爸。
夏鸥曾小心地提过一句想现在不要孩子,等毕业再打算,被我严厉地否决了。要知道我是用我全身心
的爱在期待这个孩子。
我和夏鸥的第一个孩子。
夏鸥见我那么坚决,就没多说什么了,她一向不喜欢多发表意见,就笑咪咪地享受做母亲的快乐。
夏鸥会在床上,躺在我怀里,小声而自豪地告诉我,做母亲的心情。